【先杨】一百亿年好时光
啊...上一次写完完整的文章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。
振作一点振作一点
简介：他们终将在群星中相会。
从宇宙历八○○年六月一日到八○一年六月一日的整整一年间，先寇布没离开过伊谢尔伦几次。那人不在了，不仅让要塞里所有人都失魂落魄，就连伊谢尔伦本身都仿佛运转得迟缓了起来。明知道这是错觉，但总觉得这座巨大的人造天体已然垂垂老矣，每多运行一圈都会让那钢铁的筋骨根根崩断。
本来先寇布是一次都不会离开伊谢尔伦的——要不是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。没人刻意去回避，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，生活照常继续。
但坠落是不可避免的。
酒后嬉笑中突然难堪的静默。午餐时间再也无法嗅到的那一缕红茶香气。
坠落、坠落、永无止境。
就好像是被割去了鳍的鱼，先寇布想。乍一看损伤不大，但却永远失去了遨游的能力，只能在海中扭动身躯，徒劳地吐出一串串泡沫，坠向漆黑的海底。
无上无下、无左无右。海中的沉没，居然与太空中的漂流拥有同样的特质。
“你知道吗？德谟克利特认为，原子是永恒的、不生不灭的。它在数量上无限，它的运动也永不停息。”那是一个盛夏的夜晚，先寇布和杨刚刚结束一轮缠绵。杨蜷缩在皱巴巴的床单和先寇布的胸膛之间，突然抛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。
“嗯？”先寇布漫不经心地回应，用手抚过杨丰沛的黑发。他没听说过那个名字。
“当然啦，这是很久之前的理论了，”杨翻了个身面朝先寇布，自顾自地往下说，“这世界上真正永恒的东西少之又少。不过...比起人类来，大部分东西确实可以称得上不朽了。”
先寇布感到有点不舒服，现在是战乱时局，说他自欺欺人也好，他实在不想听见杨说这些语气怅然的话。但他只是拉过杨，在他蓬松的发顶落下亲吻。先寇布能闻到在夏夜闷热气候中氤氲的浓郁花香，像一朵云似的从窗口飘入，经久不散。他感到自己像双手被缚一般无力，什么都做不了。
“怎么了，我的提督？原来历史学多了是会伤春悲秋的吗？”
杨却笑起来，从他的臂膀下挣开，软软地开口：“不是悲观。正相反，我想说，倘若从原子啊，物质啊这样的角度去审视自身，我们不也就是永恒的一部分了吗？”
他望向窗户——这里的窗户开得很高，夏季时恰好可以看见横贯天际的璀璨银河。
杨叹了口气：“你瞧那些星星...组成我们身体的每一个微粒都和它们同岁。”
那条亘古不变、美得惊心动魄的星河在他黑色的瞳仁里燃烧。
先寇布感觉自己的心脏瑟缩了一下——杨眼中的火星掉落在他的胸膛上，没有灼伤他，却融进了他的皮肤里。他难以自持地凑过去，在杨的眼角印上一个吻。如果可以的话，他真想跪下来，把整个银河捧到杨的面前，当做礼物送给他。他只惶恐杨也许会看不上这礼物。
先寇布当然知道杨想要什么：退休金、十几年的和平，还有红茶。前两样他做不了主，红茶他泡得又比不上尤里安。实在是没什么他能做的了，他只好尽力当好他的骑士——向内为盾，向外为刃。这样他就很满足了。
我确实是个很知足的人，是不是？先寇布时常这样欺骗自己。
然而他不是，他的内心有一个贪婪的黑洞，军衔满足不了他，露水情缘也满足不了他，直到遇见了杨威利，那种永不安分的饥饿感才稍稍平息下去。但是这还不够，他仍觉得不安，所以他又费尽心思将自己的提督拐上了床。
“喔，这样说的话...”先寇布故意停顿了一下。
杨把目光从星河上移开，带着疑惑投向他。
“这样说的话，是不是组成您身体的那些微粒也曾组成过各类星体？”先寇布一个翻身，便撑在了杨的上方，“那我拥抱您的时候，是不是也在拥抱宇宙？”
他的声音低沉，确是天然就与床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
他满意地看见杨红了脸。“华尔特，你有时候突然浪漫起来，我这颗三十岁的心脏可吃不消啊...”
啊啊、杨叫了他的名字。看来那句话比他想象的效果还要好。
先寇布面上带着餍足的笑，向下俯去。“提督，您也差不多休息好了吧？”他郑重其事地宣告，恶意地压低了声音，“现在，我可要对我的宇宙做点下流的事情了...”
杨在他的亲吻中发出像少年一样的笑声。他用手臂搂上先寇布的脖颈，指尖轻轻擦过那儿的战争留下的伤疤。
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呢？先寇布坐在巡逻舰上问自己。彼时距杨遭刺杀已有月余，先寇布实在受不了伊谢尔伦上愁云惨淡的样子，独自把一艘小型巡逻舰驶离了要塞。
这艘巡逻舰现在正悬停于距要塞一光年的空间中。
开启舰上配备的标准望远镜，他向着伊谢尔伦的坐标看去。先寇布所乘的巡逻舰正好和要塞与恒星在一条直线上。显示器上的画面放大着，模糊再清晰，他注视着伊谢尔伦按照自己的星轨缓缓转动，随着夜半球上阴影的缩小，渐渐显露出背后辉煌灿烂的太阳。那些芒线就像一根根金针似地向四周戳刺开去。先寇布闭了闭被阳光灼到的眼睛，调低了显示器的亮度。
虽然已经选取了最大的倍数，但伊谢尔伦在屏幕上仍然只占了小小的一个点。现在亮度一调低，更是微小得会叫人忽略——只是浮在光芒中、一颗微微反光的玻璃珠罢了。
先寇布活动了下手脚，准备先去弄点喝的，再来观看这场并非视角最佳的日出。一年前的日出，当然了。光从伊谢尔伦那儿传过来可是要花上一整年呢。
他这会儿有点想喝红茶，挺莫名其妙的。不过他翻了翻柜子，没有红茶包——正常，军队里本来就没几个人喝茶。（更准确的说，其实只有一个人是非红茶不可的。）先寇布挑了包咖啡，滚烫的开水冲进去，浓郁的苦香几乎是瞬间就弥漫了开来。
先寇布端着杯子回到舷窗前。没有红茶，他想。心蓦地就沉下去了。他安慰自己：没关系，也挺好的，起码省去了他纠结到底挑选哪一种饮品的时间。但没有用。还是——没有红茶。
他端着杯子却毫无胃口，于是决定把原因归咎于他没有吃早饭上。
他在舷窗边呆立着，望着窗外无垠的黑暗与寥落的几颗黯星。手中咖啡的热气氤氲开去，在望远镜的镜片凝成薄薄一层水汽。先寇布如梦初醒般放下杯子，却不慎将咖啡洒在了控制台上——那几滴暗棕色的液体就像是干涸后的血液。
“这可糟糕了啊，”先寇布皱起眉头自语，“希望别短路才好。”但是却没有清理的意思，而是拿着擦镜纸去擦拭被水汽污染的镜头。
本来就是很精密的仪器，这一碰下镜头偏转，伊谢尔伦在屏幕上飞速隐去，待到先寇布擦拭完毕，显示屏上的画面早已不知道偏到了哪里去。
先寇布摇摇头，正失了兴致准备关闭仪器，却在看见显示屏上测算出的坐标时怔住了。“这是...”，他的眼睛因惊讶而微微睁大，那个坐标他再熟悉不过。
那么，他的眼睛在屏幕上搜寻，那个仿佛灰尘一样的小点只可能是一个地方——海尼森。
先寇布停下动作，深色复杂地盯着那颗行星。这个令他二度失去祖国的地方，这个从内部开始腐朽最终不可避免走向灭亡的政权，这个——这颗灰尘——这粒悬浮在阳光中的尘埃。
先寇布盯着这粒宇宙中的尘埃。他的心情很难诉诸言语——只要牵扯到海尼森或是同盟，他的心情一向都是如此。似乎没有爱或恨这样强烈极端的情感，但却仍然五味杂陈，诸般感情混作一团。
同盟现在已然不再存在了，但人们看向这颗行星时，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却仍会关于同盟。它的存在感就像是个庞然巨物，哪怕已经消亡，其尸骸仍不容忽视。
这颗尘埃。先寇布凝视着它。上百亿的人曾经在那里生活，就在这颗宇宙中微不足道的星球上度过他们不到百年的短暂人生。所有人的欢乐和痛苦聚集在一起。数以百计的自以为是的宗教和学说，所有的猎人与农夫，英雄与强盗，医生与乞丐，富人与强盗，文明的缔造者与毁灭者，父亲与母亲，充满希望的孩子与行将木就的老人，德高望重的牧师，腐败的政客，超级明星，最高领袖，自由行星同盟历史上的每一位圣人与暴徒，都住在这里——这粒悬浮在阳光中的微尘。
先寇布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灵的这种震撼，他看着这颗行星就像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它。他的脑子里没在想多少东西，他只是纯粹的惊异：在这颗星球上，居然可以在诞生特留尼西特这样的恶棍的同时，也诞生出杨威利这样的人物。
他并非第一次感慨于宇宙之浩渺，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心醉神迷。
他想到自己曾与杨的关于历史的讨论。先寇布是一贯的嘲讽语调。向那些写有“思想之永恒”、“精神之不朽”等空洞宣传的史书大肆喷洒自己的不屑。人死了就是死了，他记得自己这样说道，就算用这样的词语去遮盖，也不能让死亡变得更美观更辉煌。这些书，他指向那些厚重的、长年累月放在图书室中落灰的书籍说道，只是记载了人们一遍遍重复的蠢事罢了。“唔...”杨挠了挠头，似乎对他的话语感到苦恼，“话也不能这么说吧。的确，记载下来的言语怎么都不会有实实在在的交谈来得有力，如果要我选的话，我也当然愿意去认识他们本人。可是条件不允许嘛，也就只好看看书聊以自慰了。”
他看向先寇布，露出柔和笑容，“贵官，我并不相信人能够永生。但是，物质不朽、能量守恒，而精神就和它们一样。这三者是不可分割的。”
生与死。他在舌尖吐露这两个词汇，不详与希望交织在一处，他在嘴里尝到了苦涩的味道。不，不是的。死远比生要更为永恒。而且说到底，又有谁能够准确地勾勒出此二者的界限？
他开始理解杨曾经说过的那些话，也开始理解这个宇宙。他的思绪变得很平静——应当说，这是杨死后他第一次如此平静，就仿佛杨正站在他身边。
也许不是仿佛。
明明人仍站在那里，但先寇布却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、稀薄。他渴望世界赶快在这一刻停止，或者像阳光照到雪人，让他全身的机构一下子碎成粉末，叫他无知无觉，但却存在于永远。
他如此平静，既不渴望生，也不期待死。生与死本就是一场幻觉。
哪怕有一日新帝国不再存在了，哪怕有一日海尼森不复存在了，哪怕有一日银河系不复存在了——宇宙依然会延续下去。
先寇布仿佛能感受到并非线性的时间，能辨认出散布在茫茫空间中，曾经构成杨威利的那些粒子与尘埃。
他在舷窗前张开双臂，想要去拥抱宇宙。
拥抱时间。拥抱永恒。
毕宿五的星云向他倒卷而来，类星体、等离子体爆发出耀眼的光辉又归于黯淡，黑洞向四周扩散，从坍缩中逆转出星体，太阳内部的聚变停止，氦又重新裂变为氢，热量从冰传递到火中。所有的星体都开始向回退去，朝银心聚拢。
宇宙重新化作一个奇点。
大爆炸还没有发生，时间还未开始流逝。一切都还来得及。
先寇布睁开眼，他的双脚踏在伊谢尔伦坚实的地面上。他的面前是午后的草地，菲列特利加坐在椅子上，尤里安在冲泡一壶红茶，卡介伦正与奥尔丹丝说话，波布兰和高尼夫肩并肩向这边走来，一边挥舞着手臂。拉普、卡琳、亚典波罗、比克古、费雪、梅尔卡兹......他认识的，不认识的，每一个人都在。
杨躺在阳光下，拿下盖在脸上的书本，朝先寇布露出一个微笑。
先寇布走了过去。他大笑着，从来没有这么欢畅。
他们还有一百亿年好时光。
一些废话：第一篇银英同人，还是很难抓住人物的特质，因为想写的东西很多，最后反而混在一起，看起来很杂乱，还希望各位多多谅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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